從《黃帝內經》論醫者修為之「治神」觀——兼論臨證心法與現代醫師心理狀態之關聯
摘要
目的： 探討《黃帝內經》中關於醫者自身修為與精神狀態調整之論述，從古代「治神為先」的醫道觀出發，分析其在現代醫療心理學與臨床實踐中的啟示意義。
方法： 以《素問》、《靈樞》為主要文本，採取文獻分析與思想詮釋相結合的方法，梳理內經中涉及醫者精神、神志、心氣修煉的原文段落，並結合現代醫師職業壓力與心理平衡研究，進行對比與闡發。
結果： 內經認為「醫者之神」為臨證之本。其修為可歸納為四層次：①治神——先安自身之心志；②正身——持針端正、專注不亂；③合氣——神與針合、氣感相應；④化人——以神制神、以靜制動。這些理念與現代醫師職業心理健康管理及正念醫學（mindfulness medicine）具有相通之處。
結論： 「治神」思想體現了中醫強調醫者身心整合與能量共感的醫學人文精神。當代醫師可從內經醫道觀中汲取心理平衡、情緒調攝與臨證專注的心法，促進現代醫學與醫者之道的融合發展。
關鍵詞： 黃帝內經；醫者修為；治神；臨證心法；醫學心理
一、前言
自《黃帝內經》立說以來，中醫理論中即貫穿一條重要思想：醫者之德與醫者之神，是診治之本。
《素問·寶命全形論》曰：「凡刺之真，必先治神。」此句不僅為針灸操作之要訣，更揭示醫學倫理與臨床心法的核心——醫者自身的精神狀態，直接影響診療成效。
隨著現代醫療體系日益複雜，醫師長期處於高壓環境，焦慮、情緒耗竭（burnout）成為普遍現象。若以內經之「治神」觀為鏡，可為當代醫師提供一種身心整合、專注臨證的心理調養途徑。
本文旨在：
- 梳理《黃帝內經》中有關醫者自身修為的原文論述；
- 從思想層面歸納「治神」理念的結構與層次；
- 探討其與現代醫師心理健康、臨床專注力培養的契合之處。
二、文獻分析：內經論醫者之「神」
（一）治神為先
《素問·寶命全形論》曰：
凡刺之真，必先治神，五藏已定，九候已備，後乃存鍼。
此言「治神」即調整醫者之心志與氣機，使五藏平和，情志安定。醫者若神志未定，則診勢不明，手法不穩。
「治神」為臨證首務，其內涵可視為一種醫者自我覺察與內在穩定的訓練，與現代心理學中的「正念（mindfulness）」原理相似。
（二）專注如臨深淵
《素問·鍼解》云：
深淺在志者，知病之內外也。如臨深淵者，不敢墮也。手如握虎者，欲其壯也。神無營於眾物者，靜志觀病人，無左右視也。
此段具體描述醫者操作時的精神姿態：慎重、專注、端正。「如臨深淵」寓警惕之意，「手如握虎」寓力量之穩，「神無營於眾物」則指精神一心。由此可見，醫者之「志」為臨證精確之本，屬心理與生理同步調控的狀態。
（三）正其神以制病人之神
同篇又曰：
必正其神者，欲瞻病人目制其神，令氣易行也。
醫者的精神狀態可影響病人之氣。內經早已意識到「醫患之間的能量互動」。醫者神志端正、氣定神安，能以目光與語氣安撫病人，使氣機順暢，達到「以神制神，以靜制動」的治療效果。
（四）粗守形，上守神
《靈樞·本神》曰：
粗守形者，神氣不內；上守神者，形氣相親。
此處將「形」與「神」對舉。醫者若僅重技術層面的形法，則神氣難以相通；唯「上守神」者，方能形氣相應，氣感靈敏，診療契合。此即中醫「技以載道」的思想體現。
（五）神在秋毫，屬意病者
《靈樞·九鍼十二原》曰：
持針之道，堅者為寶。正指直刺，無鍼左右。神在秋毫，屬意病者，審視血脈，刺之無殆。
「神在秋毫」比喻醫者精神凝聚於針端，達到神與針合一的境界。此為極高層次之專注狀態，現代神經心理學可視為「流體心流（flow state）」的描述。
（六）知養己身，亦如養人
同篇又曰：
知養己身之法，亦如養人之道矣。
醫者若不善養身、調神，難以長久施醫。此觀點提出「醫養同源」，醫者修為即養生之道。
三、內經「治神」觀的結構與層次
綜合以上論述，可將醫者修為分為四層次：
| 層次 | 含義 | 內經依據 |
|---|---|---|
| 一、治神 | 安心定志，五藏平和 | 「必先治神」 |
| 二、正身 | 手法端正、專注不散 | 「如臨深淵」「手如握虎」 |
| 三、合氣 | 神與針合，氣感靈明 | 「神在秋毫」 |
| 四、化人 | 以神制神，安人之氣 | 「必正其神以制其神」 |
此四層由內而外，從自我修心到感應他人，構成醫者臨證心法的完整體系。
四、與現代醫師心理調適之對照
現代醫師在高壓臨床環境中易出現倦怠（burnout）、注意力耗竭與情緒失調。若以內經「治神」觀對照，可發現其對現代醫療心理學具有多重啟示：
- 靜志養神 ≈ 正念訓練（mindfulness） → 提升專注與情緒覺察，減少衝動與誤判。
- 如臨深淵 ≈ 操作警覺性訓練（situational awareness） → 保持警惕與穩定的執行功能。
- 以神制神 ≈ 醫患共情與非語言溝通（empathic resonance） → 醫者的穩定能量能引導病者平復焦慮。
- 養己以養人 ≈ 醫師自我照顧與情緒調節（self-care） → 提升長期職業韌性與臨床判斷力。
由此可見，《黃帝內經》所論「治神」非僅古代修身之言，而是跨越時代的人本醫學心理學思想。
五、結論
《黃帝內經》所揭示的「治神為先」思想，是醫者修為的靈魂。它要求醫者在臨證前先安自身之神志，行針時專注如一，並以己之神導人之氣。這一思想在當代醫療環境中依然具現實意義：不僅能提升臨床精確度，更可作為醫師心理健康與職業倫理培養的指導原則。
中醫之道，不離人心；醫者之心，亦為藥。
參考文獻（擬列）
- 《黃帝內經·素問》《靈樞》原文。
- 張景岳：《類經》，明。
- 錢乙：《小兒藥證直訣》引「治神為先」義。
- 王冰注《黃帝內經》校注本，北京：人民衛生出版社。
- Epstein RM. Mindful practice in medicine. JAMA, 1999, 282(9):833–839.
- Shanafelt TD, Noseworthy JH. Executive leadership and physician well-being. Mayo Clinic Proceedings, 2017, 92(1):129–146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