認知的邊界與人的盲點

從莊子到費曼：認知的邊界與人的盲點

——論個體與群體的「知」與「不知」

莊子在〈養生主〉中有言：「以子之有知，養子之所不知，殆矣。」
意思是說，用有限的理性去操控無限的生命，是危險的。這句話表面上似乎在談養生，實則指出了人類認知的根本侷限。

人的「知」是有限的，它只是一種用於生存、辨別、控制的工具；而「不知」則指向更大的整體——自然之道、生命之流、宇宙的無限。當我們過度依賴理性與知識，反而可能遠離「道」的自然運行。

莊子提醒人：「以有涯隨無涯，殆矣。」這並非反智，而是一種深刻的智性謙卑——認識到理性只是有限的窗戶，而非整個天空。

兩千多年後，物理學家費曼（Richard Feynman）說過一句幾乎與莊子遙相呼應的話：

“The first principle is that you must not fool yourself — and you are the easiest person to fool.”
（第一原則是：不要欺騙自己——而你是最容易被自己欺騙的人。）

這句話揭示了現代科學的精神：承認人類認知的錯誤性與暫時性。
每一個理論、每一項發現，都是在「暫時成立」的前提下存在；
任何真理，只要新的實驗與證據出現，都必須準備好被修正。

這種「不執著於已知」的態度，正是科學的靈魂。
它要求我們在確信與懷疑之間保持平衡——
既不輕信權威，也不自以為是。

心理學告訴我們，人腦天生傾向於節能運作。
為了迅速判斷現實，我們依賴既有的經驗與信念系統。這使得我們容易落入各種認知偏誤，例如：

當這些偏誤與時間結合，就會變成一種心理慣性。
「以為是這樣 → 長期相信是這樣 → 堅定地認為就是這樣」，
這就是認知罩門的形成過程。

認知罩門不僅存在於個體，也會在社會層面產生共鳴。當多數人都相信某種觀念時，那個觀念就被視為「真理」，即使它與事實不符。

歷史上，當權力過於集中、語言被規訓、教育失去多元性時，
社會的「集體認知」就會趨於僵化。真理的來源被壟斷，語言被工具化，人們逐漸失去思考與懷疑的能力。

這樣的社會，表面上穩定，實則脆弱。
因為一旦失去了多元的認知碰撞，真理就無法自我修正。
不論是古代的帝制，還是現代的意識形態，只要壟斷了話語權，
人民就會在「被灌輸的知」中失去對「不知」的感覺——
失去了提問的能力，也就失去了成長的可能。

真正的智慧，不在於知道一切，而在於知道自己的「不知道」。
當我們承認自身認知的局限，就能以更平和的心面對未知；
當我們學會懷疑已知，就能讓真理保持流動。

莊子所謂的「緣督以為經」，
費曼所說的「不要欺騙自己」，
其實都是同一種精神——覺察與謙卑。

在這樣的心境中，我們不再被自己的知識、道德信念或集體意識綁架，
而能以清明之心，觀照世界、觀照自己。
這樣的自由，正是人最深層的覺醒。